我爷爷姓余,叫余占敖。
我奶奶排行第九,年轻时人家叫她阿九。
没错,这不是巧合,当年张艺谋的红高粱在村里放映的时候,我爷爷和我奶奶确实跟着火了一把。不过他们那个时候早就已经结婚好几年了。
而且我爷爷也的确会酿些酒,而我奶奶则会酿醋。
所以据说在结婚那天,虽然我爷爷在桌上不停地敬酒,但老少爷们儿们却没一个喝醉,因为我奶奶就跟在我爷爷后面敬醋。
日子安安稳稳地过到现在,我爷爷和我奶奶一直也没闹过别扭,身体也都比较健康。
我爷爷经常会跟我讲他年轻时候做的事,把自己塑造的跟电影里的余占敖差不了多少,而每当我饶有兴趣地追问时,我奶奶总会在后面拆掉我爷爷的台。
虽然是这样,我还是很喜欢听我爷爷讲故事,他的声音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。
而渐渐地,他的声音里也开始夹杂了一些其他的配乐,比如咳嗽。
年幼的我还并不知道我爷爷发生了什么,只是看到我奶奶不再在背后拆我爷爷的台,而是经常走过来,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脊背。
再后来,我爷爷的故事就很难顺畅地讲完了,咳嗽的配乐穿插地越来越频繁,甚至连起来比整个故事还要长,但憋得满脸通红的我爷爷却总会尽力给我讲完。
终于有一天,我爷爷的故事没有及时讲完,就被我父亲急匆匆地送到了医院。
当我跟着我母亲来到医院病房里的时候,我奶奶正趴在我爷爷的病床上和他说着话。
而与其说是和他说话,不如说是我奶奶在独自说,因为在我爷爷的嘴和鼻子上,放着一个白色的面罩,上面还插着管子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是个吸氧机,我爷爷只有带着那个才能顺畅地呼吸。
我爷爷看到我以后,接着给我招了招手,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让他给我继续讲昨天的故事。
我跑过去问我爷爷好些了吗,我爷爷又招了招手,用眼角的笑意告诉我他没事,小意思。这也是我爷爷在平时经常说的一句话。
但是我父亲和我母亲在交谈时表情却并不轻松,我隐约听到了我爷爷的病原来叫肺纤维化。
我本以为我爷爷会住很长时间的院,就像临床的那个爷爷一样。然而没过几天我放学后就又在家里看到了我爷爷。
但虽然我爷爷没有带那个吸氧机,我却还是感觉他好像比之前老了好几岁。在医院里住的这几天,就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。
我爷爷接着把我叫过去,继续讲完了上次的那个故事。虽然他并没有咳嗽,但讲话的声音却没有之前那么响亮了。
我问我爷爷他的病好了吗,我爷爷还是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地说了句,小意思。只是这次我却没有听到我奶奶笑话他。
而且从那以后,我也没有再见过我爷爷下地干活。
到了过年的时候,我的二爷爷从外地回来,喝着我爷爷酿的陈年好酒,在饭桌上和我爷爷聊得非常热乎,虽然他的口音我听不太清,但从我父亲的话里,我听出来他们是在聊我爷爷的病。
就在元宵节刚过的那天,我回到家后却没有看到我爷爷,也没看到我奶奶和我父亲,我母亲告诉我,他们是带着我爷爷治病去了,是我二爷爷给帮忙找的地方。
大约过了三四天吧,我父亲就带着我爷爷和我奶奶回来了,我爷爷还给我买了一把刻着论语的纸扇子,他还告诉我上面的那个老爷爷叫孔子。我父亲和我奶奶则忙着把车里的一包包东西往屋里提。
当晚吃饭之前,我爷爷的面前就多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,我凑上去一闻,味道特别的怪,熏得我一下子就跳开了。
我爷爷哈哈一笑,直接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,就像他从前喝自己酿的酒一样。
接着我爷爷又冲我挤挤眼,潜台词当然还是他常说的那句小意思。
就这样过了一个月,我爷爷每天都要喝那么一碗东西,并且我父亲还又运来一大包。
虽然我母亲告诉我,我爷爷喝的那是用来治病的中药,但我还是不明白,那么难闻的东西怎么还能治病呢?
然而事实就是,我爷爷的精气神确实慢慢的变好了,给我讲故事时候嗓门也逐渐变大了,我奶奶的脸上也不再愁云满面了。
而且我这才意识到,原来我爷爷已经很少在故事里添加咳嗽配乐了。讲完故事以后,我爷爷还会接着教我念扇子上的论语。我也这才弄明白,原来我爷爷去治病的地方叫做曲阜,是扇子上那个老爷爷孔子的故乡。
现如今,我爷爷的病早已完全的好了。我不但跟我爷爷学会了用毛笔字写论语,我爷爷还教了我另外几个字:温肾清肺汤。